李宗伦丨俄罗斯共产党的尴尬和希望丨

俄罗斯人与前苏联系列文章第16篇

编者按

赵全胜《海外看世界》主编：

俄乌战争可以说是2022年影响全球的头等大事，而1990年代发生的苏联解体又是改变世界格局的重大历史事件。深入研究俄罗斯与前苏联“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可以作为理解当今俄罗斯内政外交的一把钥匙。为此我们再次邀请旅居俄罗斯多年的李宗伦先生为我们撰写了题为“俄罗斯人与前苏联” 的系列文章，以每天一到两篇发出的形式和广大读者分享他的观察与思考。

俄罗斯共产党的尴尬和希望

李宗伦

莫斯科中俄文化交流中心主席

俄罗斯人与前苏联系列文章第16篇

俄罗斯· 劳动 ·人民政权· 社会主义

俄罗斯联邦共产党(КПРФ)

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主席根那季·久加诺夫( Геннадий Зюганов)

俄罗斯共产党在莫斯科“十月广场”列宁像前集会“俄罗斯共产党必胜”

俄罗斯共产党纪念“十月革命”的游行

俄罗斯联邦共产党(КПРФ)成立于1993年2月14日。是从原来的苏联共产党(КПСС)脱胎而来的。现在拥有党员167164人，是国家杜马议员席位仅次于统一俄罗斯党（简称“统俄党”）的第二大党。俄罗斯联邦共产党（简称“俄共”）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创造性发展为基础，其主要目标是把俄罗斯建成一个基于集体主义、自由、平等原则的正义公平社会，倡导以“苏维埃”形式建立真正的人民政权和联邦制的多民族国家。这是一个仍旧高唱“国际歌”的政党。俄共一直以来，是俄罗斯最大的反对党。在俄罗斯解体初期，叶利钦当权的时代，俄共也曾经辉煌过。俄共的议员在国家杜马中曾占据70%以上的席位，俄共党员谢列兹尼奥夫当了多年的国家杜马主席。因为俄共当时的主要对手是亲美的“右翼”总统叶利钦，再加之苏联刚刚解体，余温还在，所以俄共不仅在国家杜马中有压倒性的主导权，而且有大批忠实的拥护者。

1995年，是俄共的一次绝好的机会。叶利钦政府面临经济崩溃，车臣战争，腐败丑闻等多重压力而根基不稳。俄共总统候选人久加诺夫与卫冕总统叶利钦出现了激烈的竞争，选票在两个人之间交替升落。眼看着俄共就要胜出，差点打败叶利欣，强势问鼎总统宝座。如果叶利欣落败，俄罗斯的历史就要改写。

俄共主席久加诺夫

但造化弄人，政治黑马列别德，这个俄罗斯历史上的悲剧人物，把自己14%的选票投给了叶利钦，才使共产党与总统宝座失之交臂。自此之后，俄共就开始走下坡路，甚至开始分裂。特别是2000年普京上台以后，这个前“苏共”的“第一继承人”俄共，这个离苏联最近的俄罗斯共产党，这个曾经在国家杜马中占有绝对多数的大党，逐渐退化成了被边缘化的在野党。究其原因，俄罗斯共产党的不幸，就是遇到了“既像共产党，又不是共产党”，“既不忘记苏联，又不愿回到苏联”的普京。当时西方政客把这个“像极了”共产党的总统普京，称为“俄罗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因为这位叶利钦的接班人全盘推翻了他前任的政治理念，大力推行新的治国方略，内外政策。所有这些，包括对原苏联的评价，都与俄共有许多“相似”之处，甚至比俄共更加符合“原苏联公民”的愿望。当时媒体的评价是：普京是“不是共产党的共产党”，他的政治目标是把俄罗斯建成“不是苏联的苏联”。面对这位“不是共产党的共产党”，俄共有些恍惚不清了，如同李逵碰到了李鬼，孙悟空遇到了六耳猕猴。尤其让俄共尴尬和无奈的是，这个“伪共产党”的总统，抢走了俄共的一大部分选民，主要是苏联的老人，二战老兵和狂热反美的年轻人。普京上台伊始，就以恢复苏联大国雄风的强劲姿态赢得了俄共大批选民的拥戴，这使俄共处在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俄共有的，普京都有，俄共没有的，普京还有；俄共能做到的，普京都能做到，俄共做不到的，普京还能做到。俄共的拥护者逐渐认识到，普京比俄共更适合他们，更能代表他们的意志。而俄共已提不出更新，更能吸引人，更能让俄罗斯人看到希望的治国理念了。这个阶段，俄共开始迷失自我，内部分裂，进入低潮期。而普京却是势头强劲，尤其是上任以来踢的头三脚：重拳打击车臣恐怖分子，严厉制裁金融寡头，对美国和西方说“不”，这一切都使俄共的支持者大呼过瘾。让人们感觉他比俄共更“苏联”，更“共产党”。尤其上任后的第一个胜利日，2000年5月9日，普京作为俄罗斯联邦新总统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我感到震惊的是，那一天，俄罗斯似乎“改变了颜色”，红场完全“红了”，到处是镰刀锤子的苏联国旗，主席台对面，几十米高的卫国战争胜利勋章造型上，久违了的“СССР”（苏联）极为醒目抢眼。来自俄罗斯、白罗斯、乌克兰，和原苏联其他加盟共和国的二战老兵穿着卫国战争时的军装，胸前挂满各种勋章，高举着“乌克兰第一方面军”“白罗斯方面军”等胜利旗帜和列宁、斯大林、朱可夫的画像，整个的红场似乎不像解体10年后的俄罗斯，仿佛又穿越到了苏联。

乌克兰第一方面军”“白罗斯方面军”等胜利旗帜

普京的讲话更是振聋发聩：“伟大的卫国战争的胜利，绝不仅仅是俄罗斯的胜利，而是全苏联人民的胜利，二战结束时我还没有出生，今天在场的卫国战争的老英雄们，都是我的父亲，母亲，我要向他们鞠躬致敬，感谢他们打败法西斯，保卫了苏联。”对苏联卫国战争的评价和对二战老兵的情感，引来震天动地的“乌拉”欢呼声。同时普京当场宣布提高俄罗斯二战老兵的生活待遇，并承诺其他原苏联加盟共和国政府的财政上有困难，俄罗斯可以承担这笔费用。

普京承诺对“全苏联”的卫国战争老兵发放丰厚的生活补贴

这次的胜利日是普京成功地向世界宣示了自己恢复苏联大国雄风的“大俄罗斯梦”，同时也让原来拥护俄共的人看到这个年轻气盛的新总统是“自己人”，是“苏联人”，是“共产党人”，是一个比俄共能给予他们更多的人。我的一位老朋友，是二战老战士，他就说：“普京这个年轻人是我们需要的人。”许多“苏联老大妈”抱着普京的头亲吻，不停地叫着“好儿子”。俄共遇到了普京，是遇到了最大的“克星”，急不得，恼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选民，特别是那些“铁杆”选民，老布尔什维克，二战老兵，反美人士等等，大量向普京方面流失，毫无办法。俄共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危机，他无法与“统一俄罗斯党”竞争，因为其领导人普京不仅继承和发扬了几乎一切可以利用的“前苏联”的政治遗产，没有给俄共留下一点“残羹剩饭”，而且他还毫无顾忌地批判“原苏联”的错误甚至罪恶，拨乱反正，大得人心。这是俄共很难做到的，他们的身上背负着前苏联的沉重的十字架，他们的“正统共产主义理念”很难为没有被灌输共产主义思想的俄罗斯新的一代所接受。相反，普京的“民族精神”和“爱国主义”成了俄罗斯绝大多数人的价值观体系。作为在野党,俄共找不到反对的目标和攻击的对象了，如果说叶利钦是俄罗斯共产党的活靶子，可以乘着苏联的余温来争取群众，痛快淋漓地和自己的对手较量一番，可是对于普京，俄共却无从“下嘴”。一个失去了“靶子”的枪手是多么悲哀。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俄共采取了低调的“韬光养晦”的政策。俄共在国家杜马的席位也锐减到20%以下，完全失去了在国家杜马的主导地位。选民的流失，内部的分裂，使俄共主席久加诺夫不得不重新思考俄共的“强党之策”。由于提不出更为得人心的政治主张，于是采取了尽量不和普京以及支持他的俄罗斯第一大党“统一俄罗斯党”，这个雄踞在俄罗斯的“大熊”对着干，（“统俄党”的标志是站在俄罗斯版图上的熊），而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和他们的关系，等待时机，以求一逞。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普京和梅德韦杰夫“二人转”，再次主政以后。俄罗斯共产党发现，即便“苏联”回来了，“苏共”也回不来了；苏联的精神回来了，苏联的意识形态也回不来了。普京和“统俄党”的目标是建立在另外一种意识形态上的“俄联”，（以俄罗斯、白罗斯和乌克兰为核心，以中亚五国为联盟，加之可能的外高加索、黑海、亚速海沿岸的国家在内的“大俄罗斯联邦”），东正教的信仰取代了苏联意识形态的核心-马克思列宁主义。普京要恢复的不是苏联，他也不是“共产党”，他的信仰更不是共产主义，而是东正教。于是俄共似乎又找到了它和普京之间的“差别”，于是开始寻找机会，寻找东山再起的突破口。

俄罗斯“统一俄罗斯”党

机会终于来了。2021年9月俄罗斯国家杜马大选，铩羽多年的俄共卷土重来。这次大选对于普京和“统俄党”非常重要，因为要为2024年总统任期结束后的普京连任或指定接班人打下基础。同样，这次国家杜马大选是俄共打翻身仗的最佳时机，经过几年的准备，俄共已在自我完善和机制运作上有了大幅度提升，俄共为了争取信奉东正教的选民，甚至和东正教会“和解”并建立了密切联系。并说“基督教社会主义”是一种社会思想潮流，旨在将社会主义经济学模式与传统基督教伦理相结合。看来，俄共正在构建“俄罗斯特色的社会主义”，探讨有神论和无神论的契合点。耶稣基督也成了“共产主义者”（久加诺夫语）

久加诺夫说：耶稣基督是“共产主义者”

俄罗斯东正教大主教基里尔向俄共主席久加诺夫授勋章

近几年俄罗斯的经济陷入困境，人民对普京政府的执政能力开始怀疑，普京的支持率在下滑，这一切给了俄共机会和信心。作为唯一的一支可以挑战克里姆林宫的政治力量，俄共的“胆量”越来越大，基层党组织越来越激进化。特别是在对“普京总统任期‘归零’”的“修宪公投”时，俄共抓住时机，号召人民投反对票，公开叫板普京。

俄共号召，对“总统任期归零”的“修宪公投”说“不”

这让普京大为不满，从而对俄共有了更大的嫌隙和警惕。俄共对这次杜马大选选票的预期应该在25%以上，这使普京感到不安。大选期间普京全程亲自坐镇指挥，甚至以周围的“几十名”工作人员感染新冠为理由，没有出席在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举行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和“上海合作组织”元首峰会。同时，莫斯科警方还以违反“集会法”为由扣押了两名国家杜马的俄共议员。他们是在公开场合与选民“对话”，揭露统俄党在大选中的“舞弊”行为时，被警察强行带走的。更有甚者，莫斯科警方查抄了俄共莫斯科总部和俄共副主席，国家杜马第一副主席，俄中友协主席梅利尼科夫的办公室，一时间两党矛盾激化。其实，俄共在许多问题上，比如克里米亚回归，打击金融寡头，对美国的强硬立场等和统俄党的观点一致而且是对其高调支持的。面对两党矛盾激化，久加诺夫这次的表现显得老练而沉稳。他首先是对选举结果表示满意，同时劝诫激进的俄共议员对大选“舞弊”事件表示克制。还专门会见了普京总统，用他多年来与政府打交道的“老道”政治经验，重申俄共对普京政府一贯“支持与合作”的立场，并承诺反对和遏制党内一切“反政府”的行为。

普京总统和俄共主席久加诺夫

普京也“顺势”对俄共的合作态度表示赞赏，并表示希望俄罗斯共产党成为高层权力的一部分，在政府担任高级职务，与统俄党一道为国家共同努力。

尽管面和心不和，但毕竟比起其他在野党，俄共还是和统俄党观点接近的政党。在国家杜马选举中，这两个政党的票数最多，加起来占到70%以上，这代表了俄罗斯的民意。尽管俄共党内有激烈的不同意见，但俄共还是由“反对党”逐步走向“合作党”的地位。因为俄共清醒认识到，短期内取代统俄党是不可能的，与其和统俄党对着干，不如找到政治的共同点。尽管两党的终极目标不一致，但作为“同路人”还是很合适的。

普京希望“统俄党”与“共产党”加强合作

这次的俄乌战争，以根纳季·久加诺夫为首的俄罗斯共产党直接冲到前台，表现极为活跃。这个从“苏共”脱胎而来的政党，对俄乌战争的定位是：这场战争是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决战，是十月革命和卫国战争的继续，是“恢复和重建”苏联的绝好机会。如果苏联恢复了，“俄共”也就顺理成章地恢复了“苏共”的名义。这是所有为苏联解体痛心疾首的“后苏联公民”所梦寐以求的。作为恢复苏联的第一步，2022年2月，俄罗斯共产党主席久加诺夫首先向国家杜马递交了承认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州“独立”提案，并马上被普京“签字批准”，这是俄共和统俄党的一次完美合作，也是这场战争的“前奏曲”。此后。俄共一直充当支持普京对乌特别军事行动的急先锋。这次的俄乌冲突，俄军受到挫折，这使许多俄罗斯人开始怀念苏联，也给俄共制造了许多支持者。“希望”终于到来了，俄共正在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广泛宣传自己的“战争理论”，团结“左翼”政党，扩大自己的队伍，恢复少先队，共青团，高调纪念列宁和斯大林，纪念苏联100周年，为“最大限度”的回归苏联做着舆论和组织的准备。

俄共主席久加诺夫在国家杜马提案：承认卢甘斯克，顿涅茨克“共和国”独立

俄乌战争，俄军在战场的失利，使普京政府陷入困境，俄罗斯民众也对战争的前途忧心忡忡。俄共趁机走到“前台”，成了俄乌战争“激进派”的领导力量。为了给俄乌战争造势，将战争拉入俄共“理想”的轨道，俄共利用一切机会，开动一切宣传机器，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人，举行了一场又一场规模盛大的群众集会活动，包括纪念纪念列宁诞辰152周年、斯大林逝世69周年、列宁少年先锋队成立100周年和“五一国际劳动节”。12月8日，在莫斯科工会大楼举行了庆祝苏联100周年大会；12月5日-27日，俄共举行“我的祖国是苏联”的主题纪念活动……这一切都是在加速俄罗斯意识形态等领域全面实现“苏联化”。因为俄共和许多俄罗斯“左翼”政治家认为，只有恢复“苏联”，才能承担终结美国“世界霸权”的历史使命。

“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俄罗斯”，这是俄共和俄罗斯左翼政党和团体在俄乌战争爆发之后得出的“结论”。俄共的“结论”，正在得到俄罗斯越来越多民众的认可，俄共的“活动”也得到了普京政府的“默许”。久加诺夫多次向普京总统“灌输”俄共的“结论”，并建议立即恢复一些苏联时期的政策，甚至提出用“镰刀和锤子”的苏联国旗取代俄罗斯的三色旗，就像当年普京用苏联国歌取代俄罗斯国歌一样。但是这个“超前”的建议越过了普京的底线而未被理睬。

当然，普京和“统俄党”（俄罗斯实际上的执政党）不会完全认同“俄共”的观点，因为“统俄党”已经放弃了马列主义的信仰而笃信东正教。但是我们观察到，在这次俄乌战争中，“统俄党”和“共产党”的观点开始逐渐接近，对战争的目标趋于一致，统俄党也希望得到俄共更大的支持，两党关系空前紧密，在对民众的宣传上也是配合的相得益彰。

我们拭目以待，在这次俄乌战争中，俄罗斯“统俄党”和俄罗斯“共产党”，“东正教”和“马克思主义”，“俄罗斯”和“苏联”是如何“殊途同归”和“完美结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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